相濡以沫（下）
半夜李懂醒来发现顾顺不在，他来到客厅，看到顾顺站在阳台上，双手搭在窗框上。
李懂悄悄走近了，顾顺低着头，他在哭。
顾顺很少会哭，即使杨锐走了他也只是红了眼眶。他说哭没用，有那时间不如做点事情。
可他现在在哭，压低了声音，怕吵醒李懂。那么高的个子蜷在那，李懂瞬间心疼。他走上前抱住顾顺，顾顺一怔，随即把头埋在李懂颈肩，他手上的力道仿佛要把李懂嵌进自己身体里。
李懂拍拍他：“我会好好陪你的。”
顾顺的哭声越来越大，好像几十年压抑在心里的委屈都在此时宣泄出来。
他们从未讨论过谁会先走，剩下的那个人会怎样。李懂现在觉得如果自己要求顾顺在他走后好好活着是不是太残忍了。
李懂打了麻药被推进手术室，顾顺在最后一秒还攥着他的手不放，他朝顾顺笑笑，忽然想跟他说别哭。
医生出来喊：“李懂的家属！李懂的家属在哪？”
顾顺在医生喊了几遍之后才反应过来，踉跄着走过去。
医生看了他一眼：“肿瘤是良性的。”
顾顺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话，比李懂当年对自己表白还要动听。
李懂没几天就出院了，顾顺像是后遗症似的紧紧跟着他，生怕他丢了。
在他起夜顾顺尾随至厕所时李懂终于哭笑不得：“你幼不幼稚？”
顾顺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说：“你要是丢了怎么办？”
回到床上几分钟后响起了顾顺轻微的鼾声，李懂的手仍旧被他握在手里。现在不需要再呼吸同步，李懂却不由自主地调整呼吸。
我会紧紧跟在你身后，不让自己走丢。
他俩去国外旅游时李懂总要去当地的博物馆和不知名的大街小巷转悠，顾顺背着照相机陪他。两张帅气的亚洲面孔总是引得当地人多看他们几眼，李懂的长相似乎很对欧洲女孩的胃口，对他特别热情，拉着他合影。顾顺在拍了几张后开始心生怨念，跑过去把李懂和那些女孩隔开。
女孩们用英语问他们的关系，李懂回答是friend。
顾顺义正严辞地纠正：boyfriend。
女孩子们艳羡地捂嘴笑，李懂羞红了一张脸。
刚退役时顾顺要去纹身，把李懂名字纹在自己胸口，李懂嘲笑他：“都快老头子了还弄这个。”
顾顺把他箍在怀里：“说，看上哪个老头了？”
李懂在他怀里笑：“我劈腿也找年轻的好吧？”
最后纹身的事情还是作罢，李懂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不是都已经把对方纹进心里了么。
有次他俩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是个古装剧，女主角一脸决然地对男主角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顾顺问李懂：“什么意思？”
李懂解释：“相濡以沫就是两条鱼互相用唾液救对方。”
“这么恶心？”顾顺一脸夸张地说，李懂忍不住要打他，好好的气氛一下全没了。
顾顺顺势躲开并把李懂揽进怀里吻他，李懂推他：“你不是说恶心么。”
顾顺抵着他额头：“我宁愿跟你一起渴死，也不想去找别的湖。”
“好肉麻。”
“嗯，就对你肉麻。”
跟陆琛聊微信时知道陆心羽女承父业学了医，博士快毕业了在医院实习，陆琛发来照片，女孩穿着白大褂笑容灿烂。
李懂看了许久回复陆琛：真好，恭喜。
陆琛女儿要结婚了，陆琛在微信群里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徐宏从海南坐飞机赶过来，佟莉和丈夫也到了，说孩子在上大学离得远就没带他。
李懂顾顺和他们坐在一起，陆心羽披着婚纱挽着父亲的右臂走向自己的丈夫。
他们真的老了，老到开始感时伤怀，开始怀念过去。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没见面时有一肚子话要说，真见到了却觉得那些话说不说也不重要。
多年的战友喝着酒聊起过去，那么惊心动魄的曾经现在说起来都是云淡风轻。佟莉的丈夫一言不发地听着，时不时给他们倒酒，温柔地看着佟莉谈笑风生。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团聚了。
勇者无惧，强者无敌。
可一旦有了牵挂，有了软肋，也会害怕。
他们学会了假装不去在乎，在自欺欺人到自己真的快遗忘时才发现，原来那些早就烙进心里。
这条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也许他们真的能在另一个世界集合。
李懂和顾顺并肩往回走的时候想到年轻时听的一句歌词：你是我最盛大的飞行。
你也是我最终的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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